——本报记者带你走进ALS患者的真实生活
霍金,英国剑桥大学应用数学及理论物理学系教授,当代最重要的广义相对论和宇宙论专家,身患渐冻症中很罕见的一种亚型,成为许许多多渐冻人的精神榜样。本报资料
风靡全球的“冰桶挑战”,使罕见病“肌萎缩侧索硬化(ALS)”、俗称“渐冻症”进入大众的视野。渐冻症是世界卫生组织开列的五大绝症之一。有专家根据国外发布的发病率推测,中国约有20万患者。渐冻症甚至比癌症更残酷:患者将意识清晰地目睹自己生命逐渐消亡。当生存危如累卵,渐冻人如何塑造自己的人生?社会又当如何帮助他们在残余的日子里有尊严地活着?
已完全卧床的于志国,决定将捐出遗体用于渐冻症研究——
“我最后的贡献是把自己捐出去”
于志国四肢只有右手无名指可以微微动弹,不能自己挠痒痒。
本报记者王宏伟摄
一只蚊子落在于志国的右手,痒的感觉非常清晰,但他只能躺着一动不动,也没法喊妻子陈桂花来帮忙,因为呼吸肌萎缩,他讲话只能轻声慢语,正在洗澡的妻子不可能听见。
于志国是位连蚊子都赶不走的渐冻人。命运转折发生在年12月,他从工厂退休在社区当保安,上着班,突然右胳膊抬不起来了,以为是肩周炎,过段时间就会好,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左胳膊也抬不起来了。医院,查了三四个月,最终诊断是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从此,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渐渐被“冻”住:手拿不住碗筷,需要喂饭;双腿慢慢站不住了,直至瘫痪在床;脖子失去了力量,无法转头;吞咽发生困难,只能吃半流质;呼吸功能减弱,讲话有气无力;再接下来,营养要靠鼻饲,喘气要靠呼吸机……于志国讲述时,语气平缓柔和,这是他仅剩的一种语气,但听得人惊心动魄。目前,他四肢只有右手无名指可以微微动弹,那些可以自己挠痒痒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即使这样,于志国仍是渐冻人中的幸运儿,大多数渐冻人的生存期是三至五年,他的“渐冻”过程比别人缓慢。这也意味着他要与命运进行更艰苦、更韧性的抗争。他的幸运还在于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好妻子。走进他们家,茶几、桌面玻璃锃亮,地板一尘不染,冰箱上摆着“五好家庭”的奖牌,是今年初社区颁发的,记者坐在地板上采访躺在沙发上的于志国。虽然每天在床、沙发和躺椅上打转,但于志国头发整齐,衣服干净,保持着一个病人的体面与尊严。每隔40分钟左右,陈桂花就要帮于志国翻一次身,这意味着她没法睡个囫囵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撩起于志国的衣袖和裤腿,胳膊和腿都是皮包骨头,肌肉几乎被疾病“蚕食”干净。没有肌肉的保护,躺在席梦思上都嫌硌,这是他需要不断翻身的原因。还有更多常人想不到的细节:每次翻身要多次调整头的位置,否则会压迫呼吸道引发窒息;食物要制成半流质慢慢地喂,需特别小心别呛到,于志国已经失去了咳嗽的力量,咳咳能够致命;感冒绝非小事,一口痰堵在嗓子里就会阻碍呼吸……最简单的日常生活,对于志国家却称得上步步惊心,家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辛劳,才换来他那一点点来之不易的生活质量。
于志国说:“生这个病真是苦。最残酷的是,虽然全身的力量在日渐消失,但你始终意识清晰、感觉灵敏,眼睁睁地看着疾病一点点地吞没自己,毫无办法。以后我不能讲话,连哪里痒痒都没法告诉别人了。”
即使命运残酷,他还是在家人和朋友的帮助下,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把30年前写的小说《秦淮之恋》修订后出版。30年前,他家遭遇变故,对象也吹了,他以自己的经历创作了一部小说,心底的积郁得以排解,但小说一直压在箱底。直到生病后,陈桂花收拾东西才发现那部早已泛黄的手稿。她拿给同事看,同事都觉得不错,还帮着电脑录入,发在网络上。在妻子的鼓励下,于志国开始修订小说。这无异于一场苦修,他当时腿还没被“冻”住,但双手已无法使用键盘,每天陈桂花帮他把胳膊搭在桌上,把鼠标递到他手里,再把他的头扶好搭在椅背上,他在需要修改的地方作标记,每移动、点击鼠标一次就像举重一次。等到儿子回家,他再口述修改内容,让儿子输入电脑。有时半夜来了灵感,他让陈桂花扶起他,用笔歪歪扭扭地写下只有自己才懂的字符。随着病情发展,修改书稿越来越困难,一年半以后,修订完成,他已完全失去了对手的控制。去年11月,《秦淮之恋》由南京出版社出版,可于志国已捧不起自己的书了。
可以延缓渐冻症的,只有一种进口药,每月需要元,丁志国退休工资元,儿子在超市打工月薪元,陈桂花为照顾他无法出去工作。他试着将药物减半,医生说那样没用,他就放弃了治疗。《秦淮之恋》出版,引起媒体 于志国热爱生活,多才多艺,会吹笛子、拉二胡、打扬琴;生病前每个暑假都带儿子去钓鱼,父子俩在阳光下晒到脱皮;今年世界杯期间,他让儿子半夜把他抱到躺椅上看比赛,时而昏睡,时而清醒。一家人的乐观、团结和不屈不挠延缓了病魔的脚步,但于志国的病情依然在恶化,体重不断下降。于家住在三楼,陈桂花说,去年还得背着于志国下楼,今年她可以抱他下楼了。她悄悄告诉记者,去年底,于志国签署了捐赠书,将捐出自己的遗体,用于渐冻症科研。于志国说,“我最后的贡献是把自己捐出去。”
命运向他露出了最狰狞的一面,他却以最大的善意回报世界。本报记者王宏伟
【如果你愿意帮助于志国一家,请向以下账号捐款——
开户行:中国建设银行南京市应天路支行;卡号:;卡主姓名:陈桂花;联系—】
两个儿子都是渐冻人,为照料他们20多年没睡过一个整夜觉——
“我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
高丽丹在为小儿子卢康吸痰。 本报记者蔡炜摄
从婴儿到追风少年,再到无力得像襁褓中的婴儿,64岁的高丽丹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先后成为渐冻人。她却从不放弃希望,拼尽全力,阻止生命一点点从儿子的身体里流失。
她的家在武进牛塘镇,60多平方米的居室简陋而昏暗。唯一朝阳的房间是儿子卢康的病房。躺在床上的他身上插满管子:呼吸管、进食管、排泄管……呼吸机有节奏的“呼哧”声,如同老者的叹息。
见我们到来,小伙喉咙呜呜作响,高丽丹俯下身柔声说,别怕别怕。她告诉记者,最近儿子特别怕冷、怕光、怕风、怕陌生人。记者赶紧放慢语速告诉卢康,别怕,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卢康才平静下来。
卢康和哥哥卢健一样都是10岁左右患病。“健”、“康”二字饱含了父母对孩子简单朴实的期望。然而,卢健10来岁时,突然经常摔跤,夫妻俩带孩子到南京、上海、北京、石家庄等地四处求医,最后医生说,是渐冻症,无药可医,只能带回去服用安慰药。卢健的病情一天天恶化,直至完全卧床。受政策照顾,夫妻俩生了第二胎。七八岁时,卢康也不能自如行走,摔倒后,腿部居然有6处骨折。夫妻俩一直悬心的事情终于发生,病魔具有一定的遗传性,如影随形。这是一个母亲最心碎的时刻。说到这里,高丽丹眼中噙满泪水。两个儿子卧病在床,丈夫老卢几乎一夜白头。高丽丹辞了工作在家照料孩子,老卢开小厂挣的钱基本都花在给儿子看病上。43岁那年,高丽丹主动提出协议离婚,“至少让他再成个家,有个健康的孩子,老来有个指望。”
离婚时,大儿子18岁,小儿子9岁。从此,高丽丹的生活就是围着两个儿子转。这边大儿子刚侍弄好,那边小儿子又要清理大小便。大儿子23岁时,因为一次猝不及防的昏迷走了,“快得我都没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抢救。”料理完大儿子的后事,高丽丹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全力照顾卢康。那一年,卢康14岁,医生断言他活不过20岁,然而,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卢康今年30岁。
20多年来,高丽丹每天都“像打仗一样”。由于吞咽困难,流食是卢康的主食。高丽丹换着花样做粥:肉粥、青菜粥、苹果粥……煮好的粥放到搅拌机里,直到完全成为稀糊,用大号针筒一点点打进鼻饲管。这几天,卢康消化不良,腹胀如鼓,连稀糊都不能进食,只能喂点白开水和核桃汁。高丽丹忧心忡忡,“估计得住院了”。
客厅里放着一块大木板和两个大盆。尽管卢康瘦得只有多斤,但给儿子洗澡,高丽丹还是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有时还要求助于前夫或者邻居。一个提肩,一个抱腿,喊着“一、二”把卢康从床上旋转90度后扶到地上,一个人顶住他的背,一个人缓慢移动,合力让他半躺在盆里。即使这般困难,高丽丹依然坚持给儿子洗澡擦身,卧床20多年的卢康没有长过褥疮。
高丽丹最害怕的是停电。年1月17日,27岁的卢康像哥哥一样突然昏迷,医院诊断是肺部感染。“长期卧床,体质差,很容易感染生病。”高丽丹说,那次,在重症病房住了80多天,此后卢康就不能离开呼吸机。高丽丹东借西凑了8万块钱,买了台呼吸机。“一旦停电,康康就没法呼吸,憋得满脸发紫。”厅里有一台备用发电机和氧气瓶,呼吸机有个半小时的断电缓冲期,一旦停电就要在半小时内发电。这时候,高丽丹分秒必争,一边启动备用发电机,一边用手工按压呼吸球。由于长期为儿子捏呼吸球续命,她的手长满老茧,关节变形。
母子俩的家债台高筑,钱要一分一分算计着花。本是使用一两个小时就要更换的呼吸管,高丽丹用酒精消毒后,延长到一天换一次;为了省电,热心人捐赠的洗衣机成了摆设,还包着塑料套;常用电器除了呼吸机,就是存放药品和补品的冰箱,高丽丹自己只舍得用一台巴掌大的微型电风扇。两个孩子求医花去了上百万,老卢因为年迈和经营不善,小加工厂开不下去了,已没法再给母子俩资助。高丽丹母子只有靠每月元社保和元低保,可卢康每年光消炎药、呼吸机耗材的开销就要两万多。这些年,高丽丹几乎把身边所有亲戚都借遍了。今年上半年,在社区、妇联等部门帮助下,热心人给卢康筹资10多万元,为他更换了一台具有断电应急功能的呼吸机,但接下来的医药护理费用依然是个无底洞。
20多年来,高丽丹靠着惊人的意志陪着儿子与病魔抗争。她没有睡过一个整夜觉。夜里每两个小时就要起来一次,情况不好时,十几分钟就得起来一次。动完子宫肌瘤手术,她忍着刀口疼痛连夜赶回家。
对于渐冻人而言,死不是最可怕的,活下来才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渐冻人绝大多数是靠着亲人的牺牲,在苦苦坚守生命的阵地。高丽丹说,“只要我活一天,就要照顾儿子一天。既然我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我就要负责,我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
本报记者蔡炜唐澄
【如果你愿意帮助高丽丹母子,请向以下账号捐款——
开户行:中国建设银行常州卢家巷支行;卡号:;卡主姓名:高丽丹;联系—(本报常州记者站蔡炜)】
我们该如何帮助他们
此次寻找采访对象前所未有的困难,有些患者是病情严重,不能接受采访,有些则是身体状况允许,不愿接受采访。从事ALS临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牛琦解释,很多患者担心媒体报道并不能够带来相应的帮助,相反,因为有“因病致贫”的许多先例,他们担心媒体曝光可能使家属在就读、就业甚至找对象等方面遇到障碍。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也因此明确了这组报道的目的:在承担新闻报道的职责之外,履行媒体的社会责任,为患者争取真正的、持久的援助。为此,请牛琦医生从医学研究者和临床医生的角度,对如何帮助渐冻人提出专业建议。
她认为,社会援助的宗旨应当是着眼根本,尽可能长期、持续地扩大援助面,而不能仅仅满足于对个别病患的资金捐赠。
她说,目前,只有少部分患者能够坚持科学治疗,大部分患者病急乱投医,放弃正规治疗,寄希望于所谓的偏方。因此,首先应当向患者群体普及ALS的治疗知识,使之客观、理性地面对疾病,避免走弯路而遭受更多的痛苦。
其次,只有依靠医学发展,找到救治方法,才能满足患者的根本需求,但缺经费、缺标本是ALS这种疑难罕见病研究的世界性困境。公共财政投入大部分是针对多发病、常见病和公共卫生事件,为大部分民众提供基本公共卫生医疗服务。我们可以借鉴发达国家经验,呼吁社会慈善组织、爱心人士关爱ALS患者,或者成立相关基金会,集中管理募集来的善款,一方面资助ALS患者,一方面资助ALS研究。只有寻找到病因,并在治疗方向上有所突破,才能根本地、最大限度地造福患者。牛琦希望更多的患者能够得到社会的资金帮助,也呼吁有志于慈善的企业捐助ALS研究。
牛琦说,患者患病后普遍焦虑、绝望,既不愿见人,又怕被遗弃,社会应针对患者及其家庭经济、护理、心理上的困境提供多方位的援助。ALS治疗费用高昂,南京已将之纳入大病医保,但唯一治疗药物仍需自费,单此一项开支就使很多患者放弃治疗,对他们,社会捐赠无疑是雪中送炭。善款应有监管,首先用于为患者购买药物、营养品、轮椅、呼吸机、接受胃造瘘手术等。此外,护理患者是极为沉重的家庭负担:晚期患者需要24小时照料,经常翻身、拍背、吸痰,不能有丝毫懈怠。她建议志愿者接受基本护理技能的培训,替患者家属分忧。社区志愿者或义工可以常去陪伴患者,缓解他们的心理压力,让他们感受到社会的温暖。
牛琦最后向记者读了她存在手机里的一段话,来自台湾渐冻人病患者协会——
我不是植物人,但是全身渐渐不能动了;
我有话要说,但是说不出话来;
我很想吃东西,但是不能吞咽;
我很想抓痒痒,但是手不能动;
我很想活动,但是脚站不起来;
我头脑清楚,但是只有两眼能动;
请帮我尊严地活着,安宁地死去。
希望大家记住渐冻人的这个心愿,帮助他们达成这个心愿。
本报记者王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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