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尾葵》
作者：琼海市作家协会前主席王锡均
仲夏时节，医院新落成的大楼，探望一位留医的文友，我在楼前园林式的前庭大院中，见到好几株间隔有序兀自耸立傍墙拂窗的鸡尾葵。它以挺拔的身姿，如鸡尾般弯翘的枝叶，同庭院中道路两边相拥成簇一溜儿组成的一道道花树，花篱，把园林式的庭院装点得生机盎然。在大城市中见到了久违的鸡尾葵，实在令我感到亲切而狂喜。我的老家在万泉河中上游山区石壁。在万泉河岸上绝少见到它的身影，只有在离河岸十几公里或二十九公里的大山中，才有它的自然植株。如今，医院大楼的园林中见到了它。我蓦地想起去年与它结缘的一段故事。“三月三”是苗族的传统节日。去年“三月三”，石壁新安苗村一位叫盘海燕的“门查”（姑娘），邀请我同朱德松、赖一源先生到她家欢度“三月三”佳节。盘海燕亲自下厨，做出一桌丰盛的苗家传统佳肴。其中，用三角枫树叶、红、蓝草叶、黄姜等4种植物的汁液，把白米染成黑、红、蓝、黄色，加上原色白糯米，蒸成富含药用营养价值的“五色粺”，令我们吃之，倍感新鲜而啧啧赞好。当主人捧上一大盆汤来时，有一道菜却令我愕怔了好一阵。盆里的幼白玉米粒，红黑色的鸡鹅血块，倒是常见认识的。唯有一种琥珀白色圆柱状两寸来长的植物切块，不知为何物。这种植物切块，似藕而胜于藕，吃之比藕还脆，比藕还甜，具有清甜脆鲜之特色。我是第一次，尝到这么鲜美之食物。问主人盘海燕的父亲盘秀安，他才告诉我“这是你们汉人吃不到的食物。它叫鸡萝芯，用鸡萝树的芯做汤，是我们苗族传统的美食”。呵！鸡萝，我认识。它的学名叫鸡尾葵。它的植株，比槟榔矮，近似于槟榔。它的树干圆直，它的树枝，是先在树身上，生出一个能把半边树身包裹住的枝苞。这个枝苞向上包住树身几十公分，才脱离树身向外伸展而成为树枝，树枝上，长出许多左右分向的小枝，小枝上对生出一片片状如蝴蝶翅一般的绿叶。乍看，就像小枝上缀着一只只展翅的蝴蝶，这种鸡尾葵枝叶，呈弯弓形向上耸，远看就像一只鸡的尾巴，好看极了，故名鸡尾葵。这种鸡尾葵，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在我老家万泉河的河岸上，田埇边隅、沟涧坎圮、村前后塱，多的是。不幸，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发生的那场自然灾害与人为造成断粮的大饥荒中，人们为了活命，可以说饥不择食。过去从不吃过的植物，能吃的都找来充饥。比如，荔枝仁，人们辗碎成粉，做成荔枝仁饼。那东西，硬硬的苦苦涩涩，很难吞咽，也得耐着咽。而长在田头地角、沟涧坎圮、村前后塱的鸡尾葵，却好吃多了。村人把一株株鸡尾葵砍倒削皮取芯，即砍即吃。因饿得难耐，生吃鸡萝芯，感到好清脆好鲜甜好痛快。往往砍一株鸡尾葵取芯，就够一家几口人，充饥一餐半顿。当年，故乡人就靠吃这种鸡萝芯、荔枝仁饼、地瓜藤、蒌芯等代粮食物度过了那个饥饿的日子。因而，万泉河岸上的鸡尾葵成了故乡人的“救命葵”。也因此，万泉河岸上的鸡尾葵，遭到了一次灭绝性的浩劫。以致现今在万泉河岸上，你难见到一株它的身影。没想到在新安苗村竟吃到苗族传统特色美食鸡萝芯。我立即询问盘海燕老爹：“这鸡萝芯是到哪找的？”盘海燕老爹说：“距新安苗村好几公里的芒丛岭上，有自然生长的鸡萝树。”他在芒丛岭山脚开辟的一坵园中，就保护繁殖有多株，可供全家人长年砍芯做菜吃用。听到盘海燕老爹这么一说，我感到好欣慰。但见不到鸡萝树，仍然有一种遗憾之感。想不到，今天医院新建大楼的前庭见到它那风姿绰约的身姿，让我久久驻足，不舍离去。
鸡尾葵，已然成为一种供人们观赏的珍贵的风景树。它被高级园林规划设计师和城市高级宾馆、酒店、医院、大学院校等老总、院长等所赏识，出高价到崇山峻岭中，整株整株的迁种于园林中。它以自己独特的身姿翠色，与其他花树、乔木、竹篁，把一座座园林，装点得靓丽妖娆。而鸡尾葵，从深山大岭中，以默默无闻的树种，移植于城市园林中，不仅身价躍然倍增，更又找到新的生存空间。我为此而感到无比的欢喜。
然而，不幸的是，鸡尾葵，在成为城市园林风景树的同时，又成为城市一种短期装饰物而面临着摧残，有一天我在嘉积街头，被一阵“辟辟叭叭”的爆竹声所吸引。一座新落成的酒店，正举行开业庆典。那些胸前挂着“贵宾”红色彩带的红男绿女蜂拥祝贺的场面，并未引起我的兴趣，而酒店大门两边排列的一个个彩色花篮，却蓦然吸引了我的眼睛。那一个个花篮，是用竹仔竹蔑藤条编织而成，足有一米高，花篮半腰，用红布包裹，花篮张开的口中，插有密密的鸡尾葵枝叶，把个花篮装饰成绿叶苍翠红艳毕呈美奂美仑呈现红红火火长青永恒之意的艺术装饰品。见到用这些鸡尾葵装饰的花篮，我好生惊愕。我见挤在人群中手拿相机正对着花篮拍摄的一位青年小伙子，立即上前同他打招呼，并请他走出人群向他问话：“您拍花篮作啥用？”他说：“我是礼品公司的员工，拍下留作纪念。“我关心的是鸡尾葵，急问”这鸡萝树叶是到哪弄的？”他说：“派专人到石壁会山等大山大岭中，收购的”。那青年见我问的多，转眼看我一眼才说：“山上鸡萝树也不多，得出高价钱，山村人才肯上山砍来卖。”小伙子说到这里，不再搭理我，迅即进入喜庆现场，我也默默地离开了欢乐的人群。我一时思潮汹涌，应该说，以鸡尾葵枝叶，作为城市宾馆，酒店开业喜庆的艺术花篮装饰品，这又是它身份的一种提升与价值的体现。值得祝贺。现实的问题是，在山上自然生长的鸡尾葵，如果被那些钱迷心窍的人，采取“杀鸡取蛋”的办法。整株砍倒了取叶，那可就惨了。鸡尾葵，就面临着一场商业性的浩劫。长此下去，它还能在山上留存多久？不能不令人忧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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